巴塞罗那游记:梦回大唐长安 哥伦布幸亏没到中国

2019-12-21

  巴萨什么样?

  对中国的巴萨球迷来说,这里有诺坎普,有梅西,有红与蓝的情结。这里就是他们的圣城麦加,他们的耶路撒冷,是一定要来朝圣的“应许之地”。

  结束了圣塞瓦斯蒂安之旅(见前文:),笔者一行前往巴萨,现场感受国家德比。也许是前几天圣塞阴雨天的反衬作用,一出火车站,第一感就是:巴萨这天儿,太蓝了!对一个习惯了中国北方冬季雾霾天的人来说,这是种让人精神一振、继而沉醉其中的蓝,套用老舍80多年前写济南冬天的词儿:那么蓝汪汪的,整个的是块空灵的蓝水晶……

  好天气里,在巴萨四处逛逛是一种享受。著名地标神圣家族大教堂(圣家堂),在承诺上缴给政府折合2亿多人民币的罚款后,终于在今年补领到建筑许可证,摘掉了“最牛违建”的帽子。看着这座巍然耸立的庞然大物,你会不自觉的心生敬畏,并产生某种联想,仿佛它是《变形金刚》中的大力金刚(变火箭基地的那个),随时会变身而起。建筑师高迪留下的这一代表作,和米拉之家、巴特罗之家等一道,让巴萨成为建筑领域的艺术典范。

  不过,高迪所做只是锦上添花,真正让巴萨成为今天样子的人,叫伊尔德方斯-塞尔达,名气比高迪小多了,却是城市格局的规划者与奠基者。请看上图。一个个网格状的方形街区,拼起了巴萨的城市肌理,这来自塞尔达1859年的规划方案,核心理念是“平等”:权贵、富商和劳苦大众应享有同等的空间、通风与采光。网格无差别,市民同福利。

  看到这类网格化城市布局,你会不会想到大唐的长安城?一个个方形的“坊”,是构成李唐王朝天下名都的拼图。稍有不同的是,巴萨的网格街区不是四方形,而是削掉四个角的八边形,这样做,加大了车流在路口转弯时的流畅度。塞尔达的年代只有马车,汽车还未发明,也没有堵车一说,你不得不钦佩这位规划大师对城市未来的预见性眼光。

  老城区则保留着历史的原貌。被圣家堂抢走风头的巴萨主教座堂,其实是更为久远的中世纪作品,旁边的国王广场,下面则挖出了古罗马的城市遗迹(公元前200年左右的西班牙地区,是罗马共和国的行省)。

  对笔者来说,环绕广场的阿拉贡时期王宫(Palau Reial Major)是最值得造访的场所。看下图,1493年,就在王宫入口处的这块石头台阶上,伊莎贝拉女王迎接了第一次远航归来的哥伦布,改变世界格局的大航海时代拉开了帷幕。

  在巴萨海边,竖立着建于19世纪的哥仑布雕像,“你问我要去向何方,我指着大海的方向”。不过,这座面对东南的雕像其实指错了,真沿着他手指的方向,不是美洲,而是非洲。这倒是符合哥伦布同志的历史实情:一个迷路的人。

  雕像左手拿着的那本书,是《马可波罗游记》,哥伦布梦想中的目的地,是传说中遍布黄金、香料和珠宝的印度、中国与日本……课本上将哥伦布描绘为伟大的开拓者,那是西方殖民者视角,对美洲土著印第安人来说,他是骗子、掠夺者和灾难。四次航行中,哥伦布在瓜德鲁普岛血洗过印第安村庄,掳走当地少女上船以供淫乐,还劫掠数百名土著回国充当奴隶(一半死于途中),而他如此“开拓”的目的地之一,本还包括马可波罗记载的那个国度:中国(大元)。

  假如哥伦布真的找到了中国,又会发生什么?他如果还敢像在美洲那样乱来,大概率会被揍得鼻青脸肿,甚至小命不保。那时的中国,是尚未衰败的明朝中期,郑和的超级船队已在近百年前到达过非洲东岸,此后明朝的战略重点虽转向北方长城线,但海防仍有一定实力。

  一个可供参考的事件是,哥伦布之后近三十年,葡萄牙人摸到了中国,但在屯门海战中被明军所败,对于近海凡插葡旗的船只,明朝就一个字:烧。哥伦布没有找到中国,也许是他的幸运,不过这位执着的意大利航海家至死都坚信,自己已到过中国的海岸线(其实那是古巴)。

  回到王宫,这里的蒂内尔厅,如今是文物展馆,当年是伊莎贝拉女王(携丈夫)与哥伦布面谈的原址。说到这位女王,有两个“最”,最会投资,给了哥伦布三条船几百号人,结果开创了西班牙的海外殖民时代;最会嫁人(女),她把自己嫁给邻国阿拉贡国王费迪南,天主教双王联手赶走阿拉伯人,西班牙走向大一统;她把大女儿嫁给葡萄牙国王,把二女儿嫁给奥地利皇子,生下的儿子继承了神圣罗马帝国皇位,跻身哈布斯堡王朝圈;小女儿嫁给英国国王亨利八世,生下了后来的英女王“血腥玛丽”……这是真正的“成功女性”,会投资,西班牙多了美洲这一大块殖民地,一跃成为世界性超级大国;会嫁人,与丈夫强强联手做大做强;会嫁女,大半个欧洲,都成了她家后代的地盘。

  穿行在老城哥特区的街巷中,身边游人如织。这里曾是1930年代西班牙内战的战场之一,苏联组织了国际纵队,帮着共和国政府和德意法西斯撑腰的佛朗哥干仗。奥威尔在《致敬加泰罗尼亚》中描写:“1936年12月的巴萨,到处可见屋顶飘扬的红旗”。

  一批理想主义者自掏路费赶到西班牙,加入国际纵队,海明威、毕加索、加缪、奥威尔、卡帕……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字,中国人最熟悉的,是诺尔曼-白求恩。白大夫听说西班牙开战,马上辞职从加拿大过来助战,在马德里战区开车(同时是流动血站和抢救室)沿途救人。

  但那时候的白大夫可能还不成熟,酗酒、好色、臭脾气、不守纪律、挥霍组织资金……最终因与一位瑞典女记者卡莎有染,怀疑为间谍,被纵队驱逐回了加拿大。后来,困苦失业的白大夫,听说中国在抗战,他毅然来到延安,在革命圣地的熏陶下,终于成为了“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纯粹的人……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”。

  和白求恩一样,国际纵队里被自己人怀疑、审查、清算的同志不在少数。斯大林正在苏联搞大清洗,五大元帅杀了三个,军长一级基本杀干净了,这股肃反之风飘到西班牙,奥威尔和他所在的马克思主义统一工人党,也遭到西班牙共产党血腥倾轧。感受到“老大哥”对待同志严冬般的残酷无情,奥威尔灵感萌发,后来写下反集权专制的传世名作《1984》。

  摄影家卡帕的经历与白求恩相似,他在西班牙战场留下了这张经典的《战士之死》。后来这位匈牙利裔美国记者也从西班牙转战到中国,曾想跟斯诺一起偷偷去延安,斯诺走的是张学良的路子,从西安坐大卡车出城,辗转到延安见到了朱毛,写下名作《红星照耀中国》(西行漫记)。卡帕运气不好没去成延安,被扣留在国统区,但也留下了一些经典抗战照片,比如这张《Life》封面。

  1944年,卡帕又跑到诺曼底去了,在奥马哈海滩拍下了这张最牛的诺曼底登陆照,这是多少摄影记者一生中梦想的经典。1954年,卡帕在越南拍摄期间踏中地雷身亡,他的人生,浓缩成了现实版的战士之死。

  ……

  从国王广场继续向东南走,是巴萨的毕加索博物馆。毕加索这名字,中国人都听说过,但他画了什么,不一定说得出来。“抽象派大师”,“画画缺胳膊少腿儿的”,也就这点印象。笔者也不例外,过眼后留在脑子里的没几幅,但《格尔尼卡》印象太深,也是为数不多能看懂的。

  1937年西班牙内战期间,希特勒支持佛朗哥,纳粹德国空军夷平了格尔尼卡镇,毕大师怒了,六个星期就画成这幅《格尔尼卡》,破碎的肢体、抱孩子呼号的女人、牛头马面,铁蹄践踏……你也一定看懂了。

  据传后来在巴黎,毕加索遭纳粹盘查,盖世太保指着这幅画的照片问他:“这是你画的?”,老毕说出了一句牛B闪闪的回答:“不,是你们画的!”(你们丫干的好事,我只是画下来!)什么是牛人?老毕就是个牛人!

  如今在巴萨西北的山上,仍有内战轰塌的墙壁遗迹。佛朗哥最终成为内战的胜利者,这位西班牙历史绕不开的大人物,留下了诸多争议:他搞血腥屠杀、搞政治迫害,搞文化专制,1960年代西班牙甚至还保留着阉割刑;但他在国际上见风使舵手腕高明,对希特勒阳奉阴违,令西班牙在二战中保持中立,人民免遭战火涂炭,国家经济在他统治后期实现腾飞,接近西欧发达国家水平……西班牙今天的年轻人大多厌恶佛朗哥,认为他是独裁者和魔头,但仍有一些老人,会怀念他的那个时代,“最起码治安好啊”,皇家马德里主帅卡佩罗甚至说过,他喜欢佛朗哥在西班牙留下的秩序感……

  在佛朗哥统治期间,马德里政权对加泰罗尼亚的打压达到顶峰,禁锢当地文化,禁止说加泰罗尼亚语,巴萨队也深受其害。如今加泰闹独立,既有经济自主的意愿,更有历史积淀的对立情绪,巴萨街头,到处挂的是红黄色加泰区旗,甚至还有警察局挂西班牙国旗、街对面民宅挂区旗顶牛的有趣景观。

  国家德比,某种程度上正是加泰对抗马德里的象征之战。比赛当天来到诺坎普,场外是红黄色的海洋,其中那抹蓝色,是“西班牙坐下来谈谈”的加独标语,一个名叫“海啸”的当地组织,聚集数千人集会,借国家德比之机宣扬炒作。

  比赛期间,场外街道更发生了纵火、爆炸和斗殴事件……这样的氛围,给国家德比增添了不和谐的因素,我们说,体育应该远离政治,但现实情况是,体育真的很难远离政治。

  在欧洲移民矛盾激化、民粹抬头的当今,巴萨这样的大城市自然难逃影响。笔者漫步加泰广场时,看到不少黑兄弟摆摊卖货,突闻警笛一响,所有人把东西一裹扛在肩上,抬腿就跑,散得干干净净,好一出城管与小贩的猫鼠游戏。

  走进不起眼的深巷,你或许还能偶遇毒品贩子,大麻、致幻剂等各类毒品一字摆开,给钱就带你去“迪士尼幻境”;在巴萨,据说小偷出没,治安状况令人担忧,小伙伴们在传说着某中国同行被人勒住脖子、抢走10万元摄影器材的街头遭遇……

  这就是巴萨,她可以很美,也可以很丑,可以热情奔放,也可以冷峻决绝,一切取决于,你从哪个角度接近她。